刘大夫回过神,道:“老朽行医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诊错,这就是喜脉。”
他下了论断,“老朽虽不知是何原因,可九姨娘,确确实实是怀了身孕,已经两个月了。”
李老爷子直勾勾地盯着兰玉,目光缓缓下移,看向他的肚子——两个月,那两个月,他和兰玉做过几回,兰玉真的怀了他的孩子?李老爷子心中升腾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他这一生,女人不少,可子嗣却算不得多,夭折的尚且不论,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对于李家这样的望族,和他这么多女人的后宅来说,实在是称得上少了。
李老爷子突然想起李聿青的母亲白氏,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可惜白氏性子桀骜冷漠,即便是使了些法子让她生下李聿青也没有让她有一分服软。
李聿青出生时,险些被白氏扼死在襁褓里。
她恨极了他,连带着对李聿青也愈发憎恨,后来被丫鬟婆子拉开,白氏将将生产完,下身血迹未干,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疯疯癫癫地怒视着进来的李老爷子,说,他们李家的孽种真是恶心透了。
她诅咒李聿青早夭,诅咒他们李家断子绝孙,别再想要一个孩子。
声音之凄厉疯狂,丝毫不似当初誉满京华的白家二小姐。
后来不知是不是白氏的诅咒当真灵验了,李老爷子的姨娘里,只有六姨娘生下了一个女儿,别的要么是没生,要么是生下来不及满月就夭折,直到李明安的出生。可自他之后,李家再没有添过丁了,就连女儿都没有生过一个。
李老爷子已经将之归结为命了,兴许李家这一代,就是如此,气运就在家族兴旺上了,人丁难免单薄些。
没想到临老了,兰玉竟然会再怀孕。
半晌,李老爷子说:“这件事,先不要声张出去。”
兰玉在所有人眼中,到底是个男人,传出去太过惊世骇俗。刘大夫深深地看了兰玉一眼,垂下眼睛,拱手应了声是。
李老爷子挥了挥手,刘大夫就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兰玉和李老爷子二人。
兰玉震惊难言,想到有一个孩子扎根在他的肚子里,会在他那本不该有的子宫里长大,兰玉五脏六腑都泛起强烈的恶心感,几乎就想将自己的肚子生生剖开挖出那团血肉。
李老爷子说:“兰玉,过来。”
兰玉脸色发白,掩不住的惊惧,他怔怔地看着李老爷子,在那一刹那,他想抄起身旁的椅子狠狠砸向李老爷子,砸烂这具年迈的,让人作呕的身躯。青年白着脸,浑身都控制不住发颤的模样委实很可怜,那双眼睛瞧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李老爷子心想,到底还年轻,做了这么多年男人,跟了他,变成了女人,又怀了孩子,无怪会怕成这个样子。
李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怜惜,他说:“兰玉。”
他静静地看着兰玉,过了许久,兰玉才拖着发软的脚慢慢地挨近了床边,李老爷子捏了捏他的手,兰玉掌心冰凉,指尖儿仍在失控地发抖。
李老爷子说:“害怕了?”
兰玉膝盖一弯,扑通跪在了床边,他拿额头重重地磕着地,没有说话。
李老爷子手中一空,兰玉已经跪在了他身边,他捻着指尖残留的凉意,说:“你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兰玉没抬头,声音却带了几分恐惧,夹杂着泣音,道:“老爷,兰玉是个男人……”他难堪地闭上眼睛,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其意不言而喻。
兰玉不想生。
李老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兰玉那截后脖颈,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李老爷子还没有想好,毕竟让兰玉以男人之身做他的姨娘是一回事,让他生下李家的子嗣又是另一回事——兰玉到底是个男人。
从古至今,玩男人有,让男人生孩子,却是闻所未闻。
即便这个男人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不是个完整的女人,可谁也不知,他生下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这些日子,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力不从心,好像从他瘫痪伊始,就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人拿生老病死最没办法,昔日秦始皇为求长生遣徐福携三千童男童女出海,临了还是死在沙丘宫——不得不服老,可又不甘心,李老爷子为家族经营一生,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将李家发展到今日,他不愿意老。
偏偏不甘是一回事,老又是另一回事,李老爷子再不甘,再想向所有人说他没有老,却也没有办法。张氏敢偷人,出了李公馆,昔日生意往来的朋友也让他宽宽心,说什么李家这几个儿子都了不得,他可以放心养老了。
李老爷子冷冷地想,在他们眼里,自己成了一个没用的废人。
偏偏这个时候,兰玉怀孕了,他竟让一个男人大了肚子,只消这么一想,李老爷子竟觉得有几分诡异和畸形的兴奋,扭曲的自尊心都似得到了满足。
他还没有老。
李老爷子开口道:“起来。”
兰玉仰起头看着李老爷子,脸上都是泪,眼睛也红了,李老爷子伸手擦着他脸上的眼泪,语气出奇的温柔,“兰玉,这是你和我的孩子,你不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