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安不假思索地说:“我守着您。”
赵氏若有所觉地看着李明安,没有拒绝,说:“好。”
说完,摘下鬓边的白花,又除了鞋子,上了床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李明安坐在一旁看着赵氏,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发慌,像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从指尖飞走了,他如何奋力都抓不住。
李明安守了赵氏许久,直到她真正地睡着了,才轻步走出了她的卧室。已是晌午了,天晴,却依旧阴阴的,不见太阳。沪城的风和北平的风不一样,沪城的风里好像带着水汽,可这种水汽是淬了冰的,能刮到骨头缝里,冷得人打颤。
李明安这才真正地正视起被劫匪劫掠上山这一遭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不但是给他,还有给他娘。李明安深知这个社会对女人的不宽容,即便赵氏年近不惑,已经身为人母,可名节仍像一架无形的沉重的枷锁拷在赵氏身上。
他娘被劫匪掠上了山,即便他娘清清白白的,落在世人眼里,依旧是不容于世的。
李明安不敢想他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对他娘,他又想起了死在李家那口井里的两个姨娘,李明安血都似冷了。他茫然地坐在赵氏门口的石阶上,想,他要怎么办?
怎么办?
李鸣争来时,就见李明安坐在石阶上,少年呆愣愣的,好像成了一尊冰冷的石雕。
李鸣争说:“怎么坐在这里?”
李明安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见李鸣争,叫了声,“大哥。”
李鸣争看着李明安,没有说话。
李明安说:“你来之前,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鸣争:“说什么?”
“我娘,”李明安紧紧盯着李鸣争,“爹有没有和你说,关于我娘的事,他知道我们被土匪抓上了山……我们是被土匪绑上山的,是土匪的错。”
他说得乱七八糟的,可对上李鸣争黑漆漆的眼睛,那双肖似他父亲的眼睛,顿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
李鸣争淡淡道:“爹让我带你回去。”
李明安呆呆地重复道:“带我?我娘呢?”
李鸣争没有说话。
李明安如同一下子被点着了,腾地站起身,说:“我娘在山上一直和我关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爹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他怕惊醒了赵氏,压着嗓子,愤怒地质问李鸣争,如同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小兽。李鸣争冷静地看着李明安,说:“你想如何?”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在问李明安,你想如何?可藏在这句话底下的意思却是,你能如何?
李明安眼睛倏然就红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赵氏,他哽咽道:“我娘跟了他整整二十年,二十年啊……从十六岁,爱他,敬他,处处以他为重……就因为那种莫须有的东西,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娘?”
李鸣争不言。
李明安的悲愤在情理之中,李鸣争无法感同身受,也无需感同身受,他淡淡道:“为你娘早做打算吧。”
李明安愤恨难抑,半晌,他说:“我不回去了。”
他说:“李家容不下我娘,自有能容得下她的地方,我自己养活我娘。”
李鸣争目光落在李明安身上,少年目光露出几分恨,夹杂着初露锋芒的狠意和坚韧。李鸣争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好。”
李明安是当真想带赵氏走的,他想,天下之大,他们母子还怕活不下去吗?
他已经十九了,允文允武,世道再艰难,总能活的。
没想到,赵氏还是悬了梁。
那一天正是赵老爷子下葬的日子,天晴,黄历上写宜祭祀,宜入殓,宜出行。
赵家上下都为着葬礼而忙碌,唢呐锣鼓伴随着真情或假意的哭声,竟比活着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