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眼里,他这辈子都将跟这个粗俗的女人在一起——简直是出悲剧。
兰斯也觉得是出悲剧——他太不审慎了,怕莉齐被其他贵族青年抢走,就匆忙地求了婚,完全没想过这女人有可能是个两面派。
她表面上温婉恬静,说话轻声细语,内里却藏着一只野性难驯的小猫——看上去娇柔可爱,但只要摸错了地方,就会把人挠得鲜血淋漓。
不过,即使他因为这桩婚姻,整日愁容满面,也容不得别人来指责他的妻子。
兰斯警告地看了一眼那几位说闲话的太太,起身离开了。
可是不跟这些人来往,他又能去哪儿呢——回家?
想到回家,他就要发抖。
回家意味着一场梦魇,而他是这场梦魇唯一的主角。莉齐将在他的身边上演各种上等女人做不出来的丑事——抽烟、喝酒、打嗝,有时候还会跨骑着马,在后花园练习跨栏,兴致来了还会叫仆人一起打扑克牌。
扑克牌!每次想到她那职业赌徒般老练的姿态,他就头疼欲裂。夏洛莱家的妻子,居然对于赌-博如此熟练,这要是传出去了,走廊上那一排肖像画都得气活过来。
他知道其他贵太太也会打牌,可她们玩的都是高雅的桥牌,而且从不赌钱。不错,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就爱赌钱,甚至彻夜豪赌,所以她最后上了断头台。
他不是没想过规劝莉齐,但他还没起头,莉齐就把牌扔到了他的脸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在外面打牌,凭什么你能打牌,我不能打?”
兰斯觉得,莉齐算是被“凭什么你能……,我不能……”这个句式毁了。
凭什么他能打牌?
还能凭什么,当然凭他是个男人。男人赌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家家户户都有男人赌钱,不少“新贵”甚至是靠赌钱发家的。塞纳河畔甚至有一个高级赌-场,只给愿意豪赌的贵族、投机商和石油大亨开门,几乎每天都有人因倾家荡产而跳河,或掏枪决斗。
他虽然很少赌-博,但赞成这是男子气概的体现。一个绅士要是没赌过钱,那就不能算作完整的男人。1
同理,一个女人要是牌技高超,热衷于赌钱,甚至精通市井老千的手段,那就是一桩臭不可闻的丑事——兰斯每每想到她像捉耗子的猫儿一样,两眼放光地逮住仆人出千的手,并一五一十地说出对方出千的过程,就忍不住长吁短叹。
在他看来,一个伯爵夫人这样了解出千,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仆人把钱都赢走呢。
他娶的根本不是女人,而是个道地的流氓。
然而,当莉齐握住他的手,并斜着眼睛,朝他的双手呵气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未厌恶过她。
他只厌恶自己,不能征服这样一个女人的心。
兰斯甚至想,只要她一直对他这样温柔,不恶声恶气同他说话,哪怕她是个女中恶棍,他也认了。
莉齐对兰斯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要是知道,准会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她正在苦苦琢磨,怎样才能让兰斯爱上她。
她之前做得太绝了,全然没考虑过有一天兰斯的感情能顶上用处——这谁能想到呀!她得给那些出格的行为编一个完美无瑕的理由。
唉,要不是为了爸爸,她这辈子都不会为那些事道歉。她觉得自己完全没错。为没错的事情道歉,想想都觉得难受。等爸爸回来后,她一定要添油加醋地诉苦一番。
想到这里,莉齐抬起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兰斯,你不会还在怪我吧?”
兰斯从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下意识放轻了声音,耳语一般问道:“怎么了,亲爱的?”
“我可以跟你说说心里话吗?我必须跟你说说心里话——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难受——噢,”她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把兰斯吓了一跳,“我爸爸失踪了,他是我最爱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宁愿失踪的人是我自己,也不希望他流落到无边无际的海上,吃不好睡不好……我知道女人喝酒不体面,可是不喝酒,我真的无法排遣内心的苦闷……”
这些话有一半是真的,兰斯立刻相信了。他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这些话以前怎么不告诉我?我又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
莉齐哭得越发伤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总觉得你嫌弃我是个乡下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唉,这时候要是能啐他一口,肯定有趣极了,“人的出身是没办法选择的呀!你怎能因为这个指责我呢?这就像富人问穷人吃不上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一样,一点儿道理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