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则见过了贾母,略说了两句宽慰贾母的话,便悄悄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

两人就悄然走到一边,黛玉低声问∶“妙玉那边可有动静?”

王熙凤叹道∶“今儿这甄宝玉还不曾来,她就来向老太太、太太辞行了,而后也不管大家挽留,带着她的老嬷嬷和小丫头离去……真不知她竟何时收拾好了东西!因还有北静王府的人来接,道是看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再送她一程,我们都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任她去了。才正说着她,这甄宝玉就来了,大家就都顾着宝玉的事,谁还记得她!”

黛玉不觉一惊∶“她就这样走了?”

王熙凤当日也听过宝玉所说的话,早对妙玉离开,及有人要送东西来的事有些准备,如今事情真发生了,实也措不及防。

“可不?”

两人面面相觑,又回到贾母身边,陪着等房间里的动静。

且说房间之中,相对的两块玉渐渐融为一体,到底是甄宝玉送来那块玉,如云雾般渐渐融入贾宝玉的玉中。

随着两块玉彻底变成一块玉,玉上明霞之色灿烂而不虚浮,甄宝玉淡然的神色间亦添了一丝放松。

他起身,看看还呆呆坐着的贾宝玉,转身,正要离开,贾宝玉霍地站起∶“你要走了?”

甄宝玉便回头向他笑道∶“走自是要走的,我也有我的去处。只先前我观你神态,只怕与你说什么,你也未必听得见,不如不说,只设法让这两块玉重新合为一体,方为要紧。今你既醒了几分,有些话,我也可以说了。”

贾宝玉仍有几分混沌,顺口便问∶“什么?”

甄宝玉正色,向着贾宝玉作了一揖,道∶“当日梦中一见,我醒来就听得丫头说,我床上莫名地多了一块美玉。后又想到梦中的你,多半是那京中荣府饺玉而生的公子。你我连模样都无甚区别,我遇到怪事也就这梦,我便思疑这玉与你有关”

“起初我也只想避开父亲逼迫念书,才不顾此事虚玄,亦要借还玉为名,要来京中游玩。孰料自我离家后,便常在睡梦中听到这玉在我耳边念叨,只说他当初央着两位仙师将他带到红尘,是要去富贵场、温柔乡里受享的。”

“他叹富贵已经富贵了,却恨温柔乡还差了几分。身边的丫头们再好,总比不得姐妹们。若此前也不曾与姐妹们相处,对着这些丫头,也能以此了了心愿。偏既与姐妹们玩乐过如斯时光,今姐妹们难得长久地在身边顽闹,他才寻思着要另寻一个好去处。”

“可巧他也听别人说过,我身在江南,我与你又有诸多相似之处。当时他这玉中真灵,随着你入梦,也到了我家游玩一番,他便在你魂灵回体时,悄然留在了我家。”

“他说他当日见我家中景致也好,伴在我身边的丫头也罢,都不比你家中差,这才本着享乐之心,好歹也来我家里看一看。纵是我家中也许没有什么姐妹,它在那里过得也不会比继续留在这里差。”

“孰料我却没让它在我家留多久,就要带着他赶往京城。他前儿才凭了自身神奇,从京都到了江南,现也没了随便就从我身边离开的本事,想直接回你这里也回不了,只能与我一起赶路。”

“他在我耳边嗟叹,而我又在赶路途中听闻了我家的变故,连先前跟着我的小厮,竟都因此生了歹意,带了不少银钱逃跑。亏得我的丫头有心,还特意替我往衣服里做了几个内口袋,让我贴身也带了不少银钱,一路上再赶往京城,才没什么困窘。”

甄宝玉如今说得云淡风轻,当日里却非如此。

贾宝玉听得完全怔住。

甄宝玉诚恳道∶“宝玉,我虽不知你、你这玉到底是何来路,总归不会平凡,但看你先前模样,料想这一心受享富贵场、温柔乡的玉中真灵离开你一段时间后,你多少会有感触。如咱们这般的世家公子,外人看着风光,若你我并非真有才学之人,又能做什么呢?有朝一日……”

“我是有我亲身经验,当真是一朝势败如山崩。往常围绕在咱们身边的人,一个个看似对我们好,却又有几个是真看重我们这个人,而不是看在我们身后权势?你我当初嘴上说着厌他们,却又何时真正能免俗?”

见贾宝玉仍是懵懂神情,不知将自己的肺腑之言听进了多少,又想到自己在知道家中被抄之前的心境,甄宝玉喟然长叹∶“罢罢罢!若你命中当享荣华,便是你依旧如此又有何妨?若真有那日,只怕如今也是大势已成,再不是你我能现在就找出力挽狂澜之策的。我该走了。”

贾宝玉仿佛只听到他最后那句,忙将通灵宝玉收入怀中,携着他往外走∶“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