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亲自抓一条水利工程,于情于理,自都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但在刘盈那句‘萧何渠,乃朕欲与太师之赠礼’,以及太后吕雉冰冷的目光警告之下,这件事再不合理,也只能变得无比合理了。
丞相萧何在家抱病,准丞相曹参又被怼的无话可说,‘萧何渠’的兴建工作,便这样定下了章程。
待秋收过后,位于渭水以北的‘萧何渠’工程,便将在天子刘盈的亲自督促下,正式启工。
对于这个结果,朝臣百官心里虽有些别扭,但也还算是勉强能接受。
——毕竟再怎么说,刘盈天子之身,也不可能真的跑去实地勘察,亦或是视察工程进度。
所以名义上,萧何渠虽然是天子刘盈‘亲主’,但朝中的公卿百官,也起码能挂个名;具体的施工操作,也还是需要相府、内史征召人手,再由少府的水工匠人去具体操办。
如此一来,萧何渠修了,百官便人均落下一个‘惠民利国’的名声,天子刘盈的诉求也得到满足,顺便还让酂侯家族,呈了朝臣百官一个人情······
对于这个结果,朝臣百官自是心满意足,并对萧何渠的挖掘建造工作,纷纷有些摩拳擦掌了起来。
但在散朝过后,御史大夫曹参却是沉着脸,低调的将少府阳城延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之上,委婉的表示‘愿与君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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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阳公言萧何渠之事于吾,可是陛下之意?”
由四头老牛拉着的‘马车’刚从长乐宫外起步,曹参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疑惑,直白的对阳城延发出一问。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一愣,阳城延只不由自主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才满是局促的用眼神提醒着曹参。
“平阳侯此言,可有些妄揣圣意之嫌?”
“正所谓君心难测,又不可妄测······”
含糊其辞的道出此语,阳城延便低下头,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曹公可别再问了’的架势。
见此,曹参也算是得到了答案,旋即满是愁苦的哀叹一气,肩膀都不由耸拉了下来。
“早知如此,吾又何必出身······”
却见阳城延闻言,只小心翼翼的将眼皮向上一番,低声嘀咕道:“余早言曹公不可言否······”
“怎奈曹公不听劝······”
微不可闻的两声牢骚,阳城延却似是依旧不满足,满是困惑的抬起头,望向曹参那张风云变幻的面庞之上。
阳城延怎么都想不明白:曹参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在朝堂之上,在自己即将继任相位、汉家又主少国疑的微妙时间点,去犯这种低级错误!
放眼朝堂上下,元勋功侯上百,朝臣百官数以百,谁人看不出刘盈此举是在邀买人心?
谁人看不出刘盈的潜台词,是‘给我汉家做事,尽得生前身后名’?
对于少弱之君这般直白的政治姿态,别说是准丞相了,就算是个真的居心叵测,随时都会造反的奸妄,恐怕都会站出来说上一句:臣一定好好做事,争取得到陛下赐予的大好处······
结果曹参可倒好,莫名其妙站出来,给自己和刘盈君臣二人之间,那本就不算紧密的君臣关系,又添上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还连带得罪了必将‘与国同休’的酂侯一族。
甚至于,如果今日之事传到民间,曹参在天下百姓心中的风评,还不知要烂成什么样!
——秦汉惯例:只要肯修渠,就必然是好人;但凡阻止修渠,则一律化作逆贼!
也就是曹参继任丞相在即,朝中百官不敢乱嚼舌头;
这要是换了旁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御史大夫对修渠一事表示坚决反对’的消息,说不定都能传到百里开外的新丰去!
“怪事······”
如是想着,阳城延望向曹参的目光,便愈发怪异了起来。
昨日日暮时分,阳城延被刘盈召入宫中,又莫名其妙表示‘把修渠的事儿跟曹太傅透个气’的时候,阳城延还满是不解;
早上入宫之前,按照刘盈的授意,隐晦的告诉曹参‘这事儿可不能插手’的时候,阳城延也还不以为意。
在阳城延看来,别说是曹参这个等级的诸国重臣了,便是寻常县道的杂役佐吏,都能一眼看透这里面的弯弯绕;
但当曹参不顾自己的‘劝阻’,真把刘盈那句‘诸公可还有异议’当成了实话,旋即在朝议上站出来时,阳城延彻底迷茫了。
在那一刻,阳城延的脑海中,只有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