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刚踏入酒楼, 看到他那气度风姿, 萧乾愣了一瞬,似乎明白了一点某人从不好男色,失忆期间却鬼迷心窍的原因了:身穿白色狐裘的少年,脸上虽没有多少气色,气质柔弱清冷,但却完美符合信笺里所提到的“濯濯如泉中水,皑皑如崖上雪”,一双漆黑若星的眼眸,更让那隽秀昳丽姿容盛上三分。

更别提少年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两盘小菜,一荤一素,他兀自坐在那里,连望江楼里容貌最出众的歌女,都被夺去了三分颜色。

楼内不少人暗地里都在打量他,在猜想这位面生的公子从何而来,怪就怪在云桑那身衣服欺骗性极强,愣谁都瞧不出他竟是农家出身。

萧乾凤眸中起了些兴味,便假装一名游客,让下属陈默去询问能不能拼桌。

他出门前做了一点伪装,只穿着普通的华服美冠,可他天庭饱满、嘴唇隐笑,手握一把玉骨折扇时,常人都极容易对他心生好感。

岂料少年竟拒绝了他,理由是与他同桌吃饭会心情抑郁、食难下咽。

一听这大胆的回答,陈默脸色先是一红,然后是发白,他欲言又止道:“你这书生……竟敢……你可知……”从没有人敢这样对萧乾说过话,他若把这话复述回去,陈默担心自己项上人头不保,同时他也知道,此人是萧王爷心尖上的宝贝,偏偏又是训斥不得,所以他只能隐晦警告一番。

可惜未说完的话,萧乾斜眼睨他,一个眼神阻止了,萧乾耳力超群,自然也听到了少年的回答,他直接坐了过来,挥挥折扇道:“我乃诚心邀请,为何与我吃饭,小公子你会感到心情抑郁,食难下咽?钱某难道在何时得罪了小公子却不自知?”

第一次收到这种回答,萧乾方才很是一愣,毕竟他久居高位已久,敢拒绝他的人世间少有。他每次设宴,后宫嫔妃乃至文武百官哪一个不是欣然赴宴,哪怕实在不愿意的,装也要装出我很乐意我非常荣幸的模样,萧乾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如此直白又得罪人的回答了,心中倒不觉得冒犯,只想知道原因。

难道是少年自恃容貌,便觉得旁人不配与他同桌吃饭?可若是这样的性子,也不可能让萧恒爱得死去活来。萧乾暗忖,思索其中缘由。

“……”没想到会被人堵着要一个回答,云桑无奈地放下筷子,才告诉他:“实不相瞒,我乃初次入京,钱兄从未得罪我,心情抑郁、食难下咽是我个人原因。我家境出身贫寒,从小过惯节俭,见兄台你一人独饮独食却点了足足一桌,兄台你食量有限,这些吃不完的东西注定要被倾倒,我若与你拼桌,便能想象出后续浪费的景象,只想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原来如此!”萧乾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情却变好了,从来没人当着他的面,拐弯抹角指责他铺张浪费,满朝文武中连最敢谏言的李御史都未必敢说,这个云姓少年可谓是第一人。

想到这里,萧乾折扇微敲木桌,吩咐陈默去找来店小二,把这桌上的东西都打包带走,“我一筷子都没动,叫人全部带回去,分给各宫……各院夫人,再把这几盆分去给几位皇……少爷。”

这样便不算铺张浪费了,虽是他吃剩的,但这御赐的菜肴,送到宫中妃嫔那里,想必也没人敢拒绝。贵客有令,店小二立即慌里慌张地前来打包,将菜肴装入一个个雕饰精美的玉盘中。

“小友,我这样的处理可还妥当?”萧乾微勾唇角,笑问道,云桑只感觉莫名其妙,京城人难道都喜欢这样交朋友?

就这样云桑第一次出门就结识了一位中年美青年,彼此做了忘年交,他们一同参与文人雅士的聚会,都极会舞文弄墨,很快便越发熟络了。

萧乾也在一次次微服私访中渐渐得了趣味,他与少年下棋,普普通通的珠玉棋子摆满棋盘,看上去黑白分明,黑子却几乎要被白子逼得走投无路了。

萧乾叹道:“我很久没有如此棋逢对手了。我与妻妾弈棋,她们总开局不久就输给了我,我与儿女弈棋他们百步之内便会输给我,我与下属、宾客弈棋,百八十步内必定会分出胜负,他们败了或者这棋和了。”

事实上云桑的棋艺并不高明,去清远县里与郑夫子下棋,十有六七都是输。在他看来萧乾跟他水平差不多,居然跟不同人都能下得难舍难分,这其中学问可就大了。

听到夸奖,云桑垂了垂眼睫,把棋子收拢回盘内才开口:“钱兄我和你棋艺相当,我猜你出身定是大富大贵,你的妻妾输棋是爱你,你的儿女下属输棋是敬你,你的客人输棋是有求于你。由此可见你家大业大,常常受人吹捧,可我既非你妻妾,又非你儿女,更不是你的下属宾客,自然能下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