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们都站在城门内等待,留守唐军军官们由赵崇玼带领着,疏勒都督府的官员也在现场等着,两边各放了两辆酒水车,两辆装满胡饼的车辆,用来犒军。
李嗣业将军亲自背着麾旗,挟带着两匹马进入城门,然后是亲兵队,最后是疏勒军将士们牵着马匹牲口进入,队列浩浩荡荡,旗帜飘扬纷飞。幸好城门往里是一片空地,所有人都在这空地停下来结成方阵,等待将军下一步命令。
李镇使挥手下令道:“就地解散,明日卯时回各营各团点卯!”
众人哗一下子散了开来,整个现场就像开了锅乱成一片,有娘子的开始牵着牛马在围观人群中寻找娘子,没娘子的直接扑向了犒军的酒车,相互推挤着抢酒喝。都督府的官员们站在车上挥手呼喊:“别抢!一个一个来!”
兵卒们从干粮袋里取出木碗,双手举得高高的,车上的官吏指挥兵丁打开了酒坛封口,依次将酒浆倒入了碗中。
“酒水不多,一人只限一碗!”
倒了酒的兵卒们挤进了胡饼车前,几十条手臂纷纷抓抢,抓到饼后找个角落蹲在地上,左手仰头灌酒,右手饼伸进嘴里撕下一块,鼓着右腮大嚼。吃了两个多月的干炒面饼干和腌肉烤羊肉,现在看见饼干和腌肉就饱了。还是久违的三勒浆和胡饼香呐,那种散发出来焦黄的麦黍香味和亦酸亦甜的酒水混合在一起,真就从蛮荒回到了人间。
赵崇玼带着军中胥吏们接收缴获,接下来有他忙的了,要统计军功上报给李将军,还要负责分发缴获,对于一军之副使来说,把这些分担公平了才算是合格。
行军主薄封常清登记并携带着战场上的人头册,亲自把它移交到赵崇玼手中,才牵着马跟在了李嗣业的身后。
盼得丈夫归来的娘子们喜笑颜开,她们搀着他们的手臂,亲手解开阿郎身上冰冷的甲袍,靠着他们的肩头往家走去。
胡饼娘子焦虑地站在人群中,看着兵卒们牵着牲口来来去去,她不停地转身去睁大眼睛辨析他们的脸。
“九郎!”
发出这种叫唤的不止她一个人,丧夫女子们在人群中探求,找他们的袍泽,找他们的队正、什长询问。
“赵三郎,你见我们家九郎没有。”
“九,九郎没回来。”
许多兵卒们不敢与她们的目光对视,什长抱着一个被布包裹着的碗走过来,双手捧着低着眼睛说:“九郎……遗体已经烧掉了,就在这个碗里。二娘子,对不住。”
女人垂下眼睑,双手木然地接过包裹,什长通常把骨灰交给对方家人后,就会落荒而逃,而这些女人只能神情呆滞地转过身,抱着这些东西回去,回到自家的屋里合上门才开始嚎啕大哭。
疏勒军此次远赴碎叶川作战的阵亡率并不高,总共有一百人三十人受伤,六十三人阵亡,除去那些没有娘子的光棍汉外,估计有二十多名女子要成为寡妇了。果真如十二娘所说的那样,回家团聚者的喜悦,愈发刺痛了丧失夫君的女子们的心肠,她们心荒凉得如戈壁滩上的干蒿草,最终被风吹离地面,无根无依。
李嗣业骑在马上目睹这一切,无论是喜还是悲,都映在他如同芦苇丛一泓清泉的眼睛里,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不再触目惊心。只是稍稍愧疚那么一阵子,等到脑袋里被别的事情占据,再想起来时早已如昨日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