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宗听说杨劭跪在宫门前,自请退隐,吓得衣服都没理好,便急匆匆飞奔而来。
正是早上要上朝前,臣工陆陆续续抵达的时候。满朝朱紫没有一人再敢上前,都只下了车马,远远等在百步之外。
摄政王素衣跪地,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对此议论纷纷,有人义愤,有人惊惶,有人忧心忡忡,有人等着看好戏。
张逸舟,徐岳还有伍元舒等人站在最靠前的位置,户部侍郎季思达左看右看,实在忍不住问:“张大人,王爷今天是演哪一出?”
“哪一出?”张逸舟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周瑜打黄盖,王爷既是周瑜,也是黄盖。”
众人说着,眼见前头沈延宗已亲自弯下腰去,要扶杨劭起来。
“摄政王…您!您这是?”他白皙文弱的面容上,写满了忧虑,可杨劭却似乎打定了主意,径直将龙泉剑捧过头顶:“恳请殿下恩准,允许臣解甲归田。”
“杨叔叔…您这是,何苦。”沈延宗咽了咽口水,“即便婶婶真是罪眷,那也不至于要让您,舍了大明社稷于不顾。”
“我妻命运多舛,曾因父兄之故身陷囹圄,只是这实非她所能掌控。”杨劭的话里已有了痛意,“但她嫁与臣后,不顾自个儿的安危,在徐州救伤兵,平匪患,推新政,桩桩件件,都是一心为我大明着想。”
“这些事我都听说了,王妃在江淮百姓中,声望是极高的。”沈延宗轻声道。
“不敢再称王妃。”杨劭平时里沉厚的声线中,隐约也有了沙哑,“顾予芙,只是臣的发妻,人如其名,出淤泥而不染,外柔内刚,她与臣青梅竹马,两相不渝,此事先王在时,便已知悉。臣与她经过许多曲折,如今得上天垂怜,才终于团圆。”
“婶婶能回来是好事,不然杨叔叔您孤身只影,终究……”沈延宗叹口气,似乎有些不忍,“父王在时,既已知晓此事,那他老人家,想必在天有灵,也是欣慰的。”
“可臣,还是辜负先王的重托了……”杨劭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去,朝西方先王埋葬的方向磕下头,“如今既有人觉得,臣娶予芙是有辱大明荣光,可臣,平生又只愿和我妻长相厮守。臣昨日夜不能寐,好好想了一夜,还是决心退隐。唯有此法,方可以平悠悠众口,解殿下之难,又不负臣之本心。”
“这,这怎么行!”沈延宗焦虑地搓着手,“没有了摄政王您,这,这以后该怎么办……”
隔着长江,雍朝随时伺机而动,北方也常有鞑靼蛮子侵扰边境,更别说,就是如今的江淮,扬州一代仍然盘桓着众多的雍朝余孽,而杨劭,才是对抗这一切的定海神针。
“殿下自然可以任用新人。”杨劭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我走后,韩广策将军他们,定然会继续尽心辅佐殿下。”
“韩将军,臧统领,韦统领……”沈延宗念着这些人的名字,越念越是心惊,军中这些个挑大梁的,几乎全是杨劭的死忠,杨劭真若走了,他真不敢想象,这些人到时候会置他于何地。
“殿下,臣也和张尚书他们交代过了,等臣走后,他们不可懈怠,一切均要以殿下的旨意为是。”杨劭继续道,“殿下不必忧心。”
张尚书……
沈延宗一听他说张逸舟,顿时如骨鲠在喉。张逸舟是先王妃的亲外甥,恐怕对自己早有怨言,而且朝上人人皆知,张逸舟是杨劭的义弟,杨劭要真走了,张逸舟能听自己的才有鬼。
正当沈延宗忧心如焚的时候,却见郁进和冯京,带着几个侍卫,架着一个小姑娘快步朝这边走来。
“呦,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堂堂杨王怎么还跪上了?”冯京一开口,便满满都是嘲讽的意味,“您老人家与殿下叔侄相待,天下哪有叔叔跪侄子的道理。”
“先王是将殿下托付于我,那是先王宽和,可杨劭始终不敢忘,殿下永远是臣的君上。”杨劭答得从容平静,可这话,已然叫沈延宗心头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