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难得夜晚还有灯火通明的时候,东暖阁里有八九人,除了天子皆是朝中重臣。永明帝算是个勤勉的皇帝,只是此刻,倦怠还是写在了脸上,一众臣子更是,毕竟年纪都比皇帝大了许多。一个时辰前尚膳监还端了宵夜来,是些粥食点心,虽然量不多,但也能胡乱填个肚子。
除了皇帝和臣子,上至司礼监的太监,乾清宫所有近侍,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下至火者、宫婢等诸人,同样在忙碌,与白天无异,皇帝都还没歇息,他们怎么可能先去歇息?
所以,偌大一个紫禁城,除了后庭依然灯火通明,其余宫殿皆隐藏在夜色中,慈宁宫也是,在星光衬托下,依稀能辨认出来模样。而东西六宫和坤宁宫却和乾清宫一样,都是灯火明亮,还有宫人在不断走动,为何她们也不休息?
这还用问么?
暖阁内,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刘一焜又想起了近日徐州知府所上提本里的一段话:
“齐鲁诸水挟以东南,营、武、沭、沂一时截断。堤闸繁多,而启闭之务殷,东障西塞而川脉乱矣……”
这不由让他思索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就是一直以来对于漕河治理的思路都是‘治黄保漕’,既然治理黄河是为了保证漕运畅通,而不惜让河流改道,难道就从没考虑过要保沿岸百姓的生计?
工部所统隶的四清吏司,一营繕、二虞衡、三都水、四屯田,其中都水司便是负责转漕和灌田,‘灌田者不得与转漕争利’,这句话一直以来都是指导思想,但……真的对吗?
万历年间,漕运新河道开通后,避开了徐州附近的黄河和徐州、吕梁二洪,这不仅使河道变直,而且水源充足,漕运条件大为改善。第二年经新河道通行的漕船就已占到了三分之二,第三年由此通过的漕船已达八千余艘。自古徐州五省通衢之地,从此便成‘人烟尚而稀疏,贸易亦皆冷淡’。
三十年前,加筑清河县之西黄河北岸遥堤后,于遥、缕二堤之间挑挖中河行运,使黄、运彻底分离,自此连年重运,一出清口,即截黄而北,由仲家庄闸进中河以入皂河,风涛无阻,牵拽有路,又避黄河之险二百里,抵达通州较以往提前一月有余。南北运河之全局乃定,但也使徐州原来的水利灌溉体系全部废弃。
几百万沿河百姓,本末皆不能顾,他们又何以为生?
永明帝注意到了刘一焜的沉默,问道:“刘卿家,你有何见解?说来听听。”
刘一焜从沉思中醒转过来,道:“臣在想,这徐州过去还是民船贾舶多不可籍数,物华丰阜可比江南呐。”
“哦?刘卿家想说明什么?”
“所以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及在座各位,治黄与保漕到底为了什么?”
山东道御史曹光先笑了一声,说道:“为了什么还用说?自然是为了护凤泗万年之脉。”
刘一焜微微一笑:“曹御史说的好,不过说实在的,这河务和漕运皆在东南,能西治徐州下泄的黄河?”
“这……”曹光先一时语塞,片刻,又道:“依刘阁老之言不会又想引出河、漕之争?”
“非也,事实而已。”
吏部尚书韩尚汶闻言皱了皱眉,旋即起身向永明帝禀道:“陛下,臣,想说两句……”
“卿家但讲无妨,”永明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