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手很重,兜帽没了,还好巧不巧地拉扯走了发顶的结绳。如瀑墨发散落,虽然福桃儿为了在外梳洗便利,将头发剪短,只垂到背心处。可没了兜帽掩盖,这垂发的模样便难以哄人了。
众人皆是恍然,原来这代笔的小先生,竟是个女子,只是眉目寡淡了些,女扮男装才有些雌雄莫辨的少年郎模样。
见她被扯了兜帽,只是惊了一下,看了自己一眼,便继续写第一个客人的家书。中年人对着个沉静垂眸的姑娘家,准备了一肚子骂街对峙的话顿时也有些说不出口。
可见那三个客虽目露惊讶,却仍是候在边上。中年人怒意又起,皱眉尖酸道:“真是不知羞耻!女儿家为何不在家相夫教子,偏要立在这太阳底下当街揽客。有伤风化,真是斯文撒地啊。”
“兄台言重。”这等人她又怎么会没见过,惊愕过后只是抬头扫了他一眼,边写边从容道:“‘居住安度,自食其力’,先贤圣人的话,兄台没读过吗。也是家中有病患,我才借此糊口挣些药费罢了。”
言辞清淡却也并不示弱,几个客听了皆是没有移步,仍候在她摊子前。
中年人刚泄了气,就见第二个客人是来看股赋的。他忙拢袖上前,好言朝后几个人招呼:“人家看股赋的,少说也得一刻吧。驿所还有一个时辰就关门了,家书耽搁不得,还是由我来代笔吧。”
几个人正犹豫要移步,就听一人声线清冽,朗声道:“仁兄,我来替你看股赋。”
那看股赋的年轻人正挤在福桃儿身侧,抬头见来了个面上有疤的青年,一双眼睛却生得极是好看潋滟。他当即还是推拒道:“便是书塾里的友人荐的这摊子,就说这兄台、咳、姑娘看股赋在行,你是何人,不然替后头的代写家书好了。”
此话一出,正准备移步的数人顿时将目光投向了青年打着绑带的左臂,又瞧了瞧见他的右臂似是无恙。
“怎么出来了,仔细热坏了伤处。”
“无妨。”上前挤开两人,他对看股赋的客说:“我本是提刑按察副使家的嫡次子,不知去岁恩科太原乡试第九的位次够不够看你的文章。”
全平城谁人不知楚家的风波,虽说案子因无证结了,大半人还是对那嫡次子的遭际惋惜的,尤其是功名被革,读书人听了,无不为他的才华叹息。
“够、够、当然够的。”那年轻人瞧了他的模样便是恍然,当即自己从福桃儿手里抽过文章,递了过去,“还望您不吝赐教。”怕触了人伤口,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个便立在墙下,看起了股赋。
这样,福桃儿腾出了手,也就是盏茶时间,便依次替那三个客人写好了家书。客人付了铜钱,又赞了两句字体俊逸,拿了书信满意地朝驿所赶了。
直到最后又来了两个写楹联的客,墙下看股赋的还没完。楚山浔讲起这等院试的文章,自然是轻松有余。却见他神色认真,也是丝毫没有敷衍的样子。
那中年人正收拾摊位,他也有妻儿家小要奉养,本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实在是近来家中困窘,见着书摊生意好,才想着要来分一杯羹。
正一脸愁苦要离开时,却见那姑娘上前拱手,细长双目中并无方才龃龉的记恨,正色道:“此处离医馆近,我不好移步。二人争利全无好处,兄台若信我,便去城东,我原在那处的字摊生意也极好。”
说什么争利,到底是抬举客气。小民百姓,谁人不为家计奔走挣扎,福桃儿虽也不大瞧得上此人心胸,却还是为他指了个去处。为的也是往后不见,落个清净。
那中年人得了指点,面色氖然心底里大是感激。后来他到了城东,但凡见了读书人,便说与他福桃儿的字摊,只说有个落难的举人在那儿看股赋,最低只收几个铜板便能指点。
这人口才了得,又惯会招揽。是以半月里,楚山浔在字摊上看股赋的银钱水涨船高,平摊下来,一日里竟能有个三、四吊钱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