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一应细软都没有带走,出了府去,她叫唐晔带了去宝通号,将四年来积攒的银钱都取了出来。
一瞧竟也有个120两之多,唐晔看出她神色不对,便也尽收了往日轻佻玩笑,只夸口说着:“妹子跟了我回去吧,保管再不叫你受委屈。”
原以为她还是会蹙着眉正色推拒,可这回,就见她忽然抬了头,细长的眸光里是从未见过的深寒,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人。
换了身小厮打扮的胖丫头一字一顿地开口问他:“我跟你走?今生今世,唐公子可能保证唯娶一人。”
“这也不是难事……”唐晔想要保证,星眸却垂了下去。
世间有为儿郎哪个只守着一妻的?依稀记得从前寨子里也有个姑娘这么问他,那时候他年轻,想也没想地便应了人家。后来那姑娘被官军一箭射中了眉心……
他伤心得只以为这一生都解不开这个死结了,可是后来呢,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也不过一两年功夫罢了。
星眸掠过胖丫头圆润玉白的指节,他心口作痒,想着若能将这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拢在怀里,又该是怎样一番滋味。正要开口应了,可对上那双空茫细弱的眸子,那点痒又尽数化作了怜惜。
唐晔蹙眉:“若活个七老八十的,日子那么长,谁知道往后……”
话音才落,他便立时后悔起来。
眼看着胖丫头淡淡丢下句:“说的正是。”转身便要离去。
手掌牢牢地按上剑柄,他心底的匪气涌了上来,眯了眼眸瞧着前头的背影,盘算着要不要直接将人给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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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太原贡院街。
一个高瘦的青年逆着人流朝辕门下挤去,他生的手长脚长,身子偏瘦却很是灵活健朗。黝黑的脸上,只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青年终于挤到了前头,辕门下是京城急递过来的会试名录。
捏着手上的名字,将榜上两百余个楷书墨字来来回回看了三五遍,直到后头的人不耐烦地推搡,他才撅着嘴丧气地朝外走了,口里喃喃道:“真是没有楚公子的名儿嘛。”
回到外头候着的简陋马车上,余氏远远地就朝他挥手:“毛毛,恩公排在第几啊?”
身旁一个带着兜帽的少年状似不经意地瞧向了他处。
余田摊了摊手,颓丧道:“娘,桃子姐,没有。”
听的这消息,那少年惊讶地回头,细长的眸子都瞪得大了些。想说什么,思量了下,还是笑着温声道:“快走吧,再耽搁,等这一车果子熟透了,可就赚不得娶媳妇的钱了。”
余田黑脸一窘,转了转眼珠子,毫不客气地回了过去:“那就只好委屈桃子姐嫁我了。”
少年笑着翻了个白眼,还不待她回嘴,那边余田就挨了个头栗。
“字都不识的小泼黑皮,又打趣人家。”
这三人正是作了男装打扮的福桃儿和余氏,还有她收养的那个毛毛余田。
去岁容姐姐没了,福桃儿又不愿跟唐晔走,便漫无目的地在平城街头游走。也是天意凑巧,遇见了正要南下贩货的余氏母子,唐晔寨里也还有事,最后也就无奈将人托给他们,自此分别而去。
余氏母子得了批上好的云蘑、松子还有皮子,那时也正犹豫着去哪里卖个好价。骤见了恩人,当即也就不再抉择,陪着福桃儿回了江阴去。
在江阴,福桃儿当了老太太的金镯,凑了230两银子替养母沈氏治好了旧疾。在家盘桓的时日里,却总是心有戚戚,兄嫂因着银钱面上好看,却仍不算真心相待。
福桃儿常常梦魇,心绪难安无归。到底余氏贩了货大赚了一笔,细心下察觉了她的困境,三人一拍即合,便开始了贩货郎的日子。
挣得不多,却也够温饱的,还见识了不少风俗山水。福桃儿的心境慢慢调养开阔,便也趁着余氏母子贩货的空档,去街面上摆了摊代笔家书,或是写两副门联大字,也能挣上个几文铜板,不至于拖累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