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匪头子樊老大最近发现自己的兄弟们有些不对劲。
原本在威州的时候,他们跟着的是一个大水寨,樊老大在里头当了个小头目,手下也就十几号人。新刺史来了以后,专门拿他们这些大水寨开刀,三个月内攻克了两个水匪寨,将为首的一干人全都下狱,按照大周律判处刑罚。
他们这些小虾米,趁乱顺着水道一路逃窜到了相对比较安稳的贞州。
樊老大为人谨慎,又被威州新刺史的雷霆手段给震慑到了,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贞州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敢在江上逮着几个落单的漕运船收些过路钱,等到熟悉了贞州的水道,再考虑做些别的“大买卖”。
他心里原本是这么盘算着的,却发现这几日,刚刚建起来的山寨里有些不太寻常。
威州水匪各种出身都有,有些是家里原本有地,被盐商霸占,走投无路投入水寨的。
有的是家老娘病重,欠了一屁股债,老娘死了换不起钱就干脆落草的。
还有干脆就是为祸乡里的浪荡儿,氓流混子,不学无术又不愿意踏踏实实干活赚钱,几个人凑在一起一合计,就干脆当了水匪的。
像樊老大这种,自己原本是乡里中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混子,奈何人对兄弟极仗义,再怎么混不吝,也始终有人跟他终日厮混。
但是他手下有几个兄弟,原本是盐农出身,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要缴税,前些年威州闹了时疫,一条村的人都死光了没人埋,盐商还不肯放他们回去给家里人收尸,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几个兄弟,便心一横投了水寨。
更有冯小五这类人物,原本是威州庐县的杀猪匠,是家中妹子被混子糟蹋,便提着杀猪刀上去砍了那混子的脑袋,而后落草为寇的。
水寨原本就是无法无天的地方,这些人进了水寨,难免也染上一身糟糕的江湖匪气,逐渐变得吃喝嫖赌,今朝有酒今朝醉起来。
可是自从干了第一单买卖之后,他们早几天还会出去沽酒买肉,甚至带几个“野雀儿”回来松快松快,却不知从第几天开始,兄弟们聚在一起吃喝嫖赌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总往地牢跑。
樊老大一开始还想歪了,心想着那和尚生的确实是比娘们都漂亮,但是看兄弟几个从地牢里回来的模样,却又不像是去干了那事。
于是便一时好奇,看到冯小五提着从外头买回来的馒头回到水寨,就往地牢去的时候,跟了上去。
地牢里早就挤满了几个还在水寨里没有出去打鱼的兄弟,都盘腿坐着,冯小五将抱着油纸的馒头放下之后,也寻了一处坐下:“大师父,今日讲什么故事啊?”
荣枯坐在上首,虽然四周都是囹圄,他身上却罩着难得从外头溜进来的日光。
这日光柔和,从他身上衍开,落到他四周。
“你来晚啦,”一边的狗四笑道,“师父早讲完了。讲、讲的是什么着火的房子的故事……”
旁听的唐书生满脸嫌弃:“是火宅喻。”
狗四梗着脖子:“这不就是着了火的房子么!”
荣枯浅笑:“都对。”
樊老大贴着墙,一双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他们在说什么。
却听荣枯笑道:“诸位施主,小时候可曾在莲塘之中嬉戏过?”威州靠南,莲花、莲池并不少见。
冯小五抬起头,满脸感慨道:“俺妹子还在的时候,带她去莲塘里摘过莲蓬,挖过蚌。”说到这,他的厚嘴唇便抿了起来,脸边上的横肉也有些颤。
荣枯垂眸,轻声道:“莲花池中,多两种植物,一是莲花,二是浮萍,世间诸多生灵,便如同这二者。若是要诸位施主选择,是觉得莲花更好,还是浮萍更好?”
冯小五立刻回答道:“自然是做莲花好,若是有的选,谁要做那无根的浮萍。”
狗四笑道:“这就是冯哥你不懂了,当莲花,被人掐在手里玩,摘了莲蓬吃,连根都要被挖了,从来只听说吃藕的,谁听说过捞浮萍的?”
这些人已经在荣枯这里听了好几日的经,一开始还只是一些浅显的佛经故事,互相说说自己当初在威州的故事,家里是不是还有人,说到动情处,还有抹泪的,哭死了的老娘的,冯小五来得晚,也没掉过泪,只有在提到那个年纪轻轻就上了吊的妹子的时候,他脸上的横肉便颤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