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太子萧昀长到八岁的时候,他那位全天下最最温柔,最最美丽的母后终于再一次怀孕了。
他的父皇如临大敌,连早朝都不上了,每日就守在显阳殿,连母后打个喷嚏,都要紧张半天。
原因无他,母后生他的时候太凶险了。
那年恰好是晋熙会盟,天兴二年的十一月,母后生他生了整整两日夜,气力耗尽。父皇不顾满宫之人劝阻,硬是冲进了产房里头,把母后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宫人们都说,皇后救回来的时候,父皇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从未见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那个样子。
大概因为这样,父皇非常不待见他,时时刻刻都在跟他争母后。
母后生产完毕身体异常虚弱,本来想亲自喂养他,但他的父皇找了四个乳母,硬把他丢到了东宫,让他自生自灭,每日只准母后看一个时辰。
他刚满月,就被封为皇太子,谢羡成为了他的少傅。
据说他的这位少傅,是都城里第一有才华的俊杰。做太子少傅,那可是将来的第一权臣,太子登基后,少傅便可位列三公,一般人想求都求不来这个官职。可是谢少傅接到父皇的封官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辞官归隐。
母后几番劝说,才终于把少傅留了下来。
大半年之后,他的母后终于养好了身子,可怜的他这才被接回亲生母亲的身边。
在萧昀的印象里,父皇非常严肃,从不对他笑。他写不好字或者背不出书,就会被父皇狠狠地揍。父皇揍得很实诚,好像他是捡来的,所以他很怕父皇。
父皇只有面对母后的时候,才会轻声细语,小心翼翼。
萧昀快四岁的时候,有一回夜里睡不着,偷偷跑到母后的寝殿里,想要母后抱抱。
他趁人不注意,从窗户爬了进去,想给母后一个惊喜。可当他钻入帘帐的时候,看见父皇压在母后的身上,母后一直在哭。可母后明明在哭,却抱父皇抱得很紧,两个人缠绕在一起。他赶紧上前去推父皇,大叫着:“不许欺负母后!”
父皇和母后都愣住了。父皇翻身坐在一旁,瞪着虎目看他,母后则赶紧用被子包住自己的身子,掩着嘴轻笑。
“傻孩子,父皇没有欺负母后。你怎么跑来了?”
“我要跟母后一起睡!”
“好。”
于是母后就把正在气头上的父皇给赶走了。
后来他再长大一点,不小心尿床,觉得很丢脸,想跑去找母后。那是夏日的早晨,御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荷叶如同硕大的碧玉盘子,露珠在上头翻滚,送来荷香阵阵。宫人们说母后在荷花池旁的清凉殿里纳凉,他就找了过去。
清凉殿周围空无一人,他正觉得奇怪,就听到里面传出声响。他偷偷趴在打开半扇的窗边,看到正对窗的床边纱帐轻飞,衣裳散落一地,母后坐在父皇的怀里,很辛苦的模样。然后她整个人都在剧烈地发抖,头无力地歪靠在父皇的肩膀上。
父皇好像贴在母后耳边问了句什么,母后微微点了点头,面色更红,整张脸比池塘里的荷花还要美艳。两个人又翻倒在了床上,难舍难分。
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叫,鱼儿在荷叶间悠然地游来游去,夏日的蝉声至沸。
他听见母后哭着叫父皇“二郎”,声音发抖。这世间所有人都得叫父皇陛下,唯有皇祖母和母后可以叫二郎。有时母后生气,更是直呼父皇的名讳。萧昀年纪虽小,也知道父皇是天下的至尊,名讳是绝对不能叫的。可母后是唯一可以直呼父皇名讳的人。
母后每每叫父皇的名讳,父皇都乖得不得了,连大气都不敢喘,就像那些宫人平日见了父皇一样。
那日,萧昀没有进去找母后。他闷闷地回了住处,怎么都想不明白,父皇一个大男人,怎么老是在人后欺负母后呢?母后明明被父皇欺负得很惨,人前看到父皇,却还是笑容灿烂。
算了,男女之间的事太复杂,他搞不懂。
大概是生他时实在太凶险,那之后,父皇都不敢让母后再怀孕。
不过,父母太过恩爱,就会显得他这个儿子很多余。他感觉父皇每时每刻都想带母后逃走,把他一个人丢下。他开蒙之后,每日睁开眼就是读书识字,连梦里都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也没什么时间缠着母后了。
最夸张的是,六岁时,父皇居然开始让谢少傅开始教他处理政事,一副打算撂摊子不干的架势。
萧昀非常无语。
他周围的兄弟姐妹在这个年龄,大多数还在玩泥巴,流鼻涕。比如他的堂兄萧晗,明明六叔和六婶都是大才子大才女,萧晗却无忧无虑,走马斗鸡,像极了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叔。迄今为止,萧晗大概连《大学》都背不下来,他却已经开始看《史记》了。
这回母后再怀孕,宫里上下都很高兴,连近年来身子不大好的皇祖母,好像一下都变得精神了,还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他的玩伴其实也不算少,顾家的两位表兄表弟跟他倒是聊得来,但常年跟着姨夫走南闯北,很难见到人。小表妹虽然玉雪可爱,还没两岁,跑起来都跌跌撞撞的。萧晗就别提了,只知道玩,对做学问一点兴趣都没有。沈家的那位小表弟性格略有些腼腆,却是个神童。表姨母说以后把他弄进宫给自己当伴读,姑且还是要个妹妹玩吧。
萧昀就这么如实回答。
皇祖母听了哈哈大笑,六叔和六婶也在笑。
萧晗肚子都笑疼了,大笑道:“阿昀,是不是觉得我妹妹很宝贝啊?”
萧湘红着脸躲到了谢鱼的身后,五岁的小姑娘轻声道:“阿兄没羞。”
谢鱼严肃地纠正她:“湘儿,你们是兄妹,太子喜欢妹妹有何不对?”
“哦,我错了。”萧湘立刻说。
“六婶,没事的,妹妹跟我说着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