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豫州回都城,沿途都是岁末热闹的气氛,各种集市庙会目不暇接,有的地方还会举行大傩之仪。所谓大傩就是驱鬼避邪的仪式,由人装扮成各种恶鬼,再驱赶它们。
王乐瑶以前除夕在都城中看过大傩之仪,由皇室举办,禁卫来驱鬼,难免显得庄重严肃。民间则更有趣,还有善乐舞的伶人跟在游行的队伍后面,绕城而过,吹吹打打的,好不喧闹。
随行的人都出驿舍去看热闹了,王乐瑶只能在窗边看看。
她的身体还很虚弱,竹君基本不让她外出,恨不得天天把她捂在被子里,动都不要动一下。
她虽然喜静,平日也不大爱动,但感觉自己都要被捂出痱子了,屋子里烧着炭盆比夏日还热,她只能穿着中衣在屋中活动。
去豫州时,她是被萧衍“惩罚”,沿路各州府的官员都不敢来拜见她,害怕惹恼了皇帝。这回皇帝召她回宫,看着是“旧情难忘”,她的待遇就明显不同了。每在一个地方留宿,上到太守,下到县令都想来拜见她,琅琊王氏之女加上当今皇后的身份,人人趋之若鹜,但她一律回绝了。
这些人无非就是表功绩,奉承,想要更进一步。她虽是皇后,但有感于前阵子姚安县出事,王家首当其冲,这时更应该避嫌。
王乐瑶看了一阵热闹,就从竹君拉了回来,她也只能练字解闷。练字是她多年的习惯,之前在宮中,每日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写一页,竹君都会整整齐齐地收集起来,说以后留给小皇子小公主当字帖用。她用的笔墨纸砚也很讲究,都是各地特供给王家的。她用了很多年,进宫之后,连那些供品都用不惯,还是让王家送进宫给她使用。
竹君跪在案边给她磨墨,好奇地问道:“娘娘在写什么?”
“左思的《三都赋》。”王乐瑶一边默写一边说,“这个人很有才华,但出身寒门,一生都得不到重用,所以专著于典籍。从前他不受追捧,但父亲很喜欢他,便教我背下来。”
“原来他也是寒门出身。”竹君神秘地笑了一下,“娘娘是不是想陛下了?”
“怎么会呢?”王乐瑶下意识地否定。他们分开了不到两个月,跟以前她一个人渡过的漫长时光比起来,真的不值一提。而且分开的这段时间,她基本上都在治病,喝药,泡汤泉,昏睡,哪有空暇想他。
竹君凑到王乐瑶的耳边,偷偷说:“娘娘昨夜说梦话,喊陛下的名讳了。”
王乐瑶愣了一下,她连昨夜做了什么梦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又梦到萧衍?好像自从上回做了那个旖旎的梦后,她就会不停地梦到萧衍。虽然梦境大多凌乱,醒来后记不清楚,但这个人竟然连她的梦都可以入侵,简直是无孔不入。
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竹君。
竹君奇怪地问道:“娘娘怎么这般看着婢子?”
王乐瑶搁下笔,定定地看着桌上砚台里浓稠的墨汁,“我每日都要做的事情,除了沐浴更衣,便是写字。许奉御说我进宫以后,若是药已经停了,身体会出现好转的症状,可是并没有。说明那个东西,还一直跟着我。”
竹君听了,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娘娘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宫中供的,纵然那人手眼通天,也不太可能在宫中之物里不着痕迹地下药。……莫非是沐浴用的澡豆和这墨?”
只有这两样,因为王乐瑶用惯了,所以是王家定期送进来的,一直未改变过。
竹君连忙把墨水拿走,又端了一盆水来,仔细地给王乐瑶洗手,“婢子回去以后,就把王家送来的所有东西都封了,交给尚药局检查。婢子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害娘娘,平白让娘娘吃了那么多苦!娘娘平日与人无怨无仇,也威胁不到他们什么,他们这般害娘娘,简直是禽兽不如!”
竹君不会骂人,而且她一个下人,这话已经骂得很难听,很僭越了。
王乐瑶笑了笑,反过来安慰她。早点认清事实也好,所谓的亲情,不过薄如纸片。将来看到大厦倾颓,她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这夜上床睡觉的时候,王乐瑶特意默念了两声不要再梦到萧衍,还让竹君点了安神的香。
这香跟萧衍身上的味道很像,她闻着心安,很快就睡了过去。梦里,好像有人不停地在摸她的头发,身边很温暖,她舒服地靠过去,感觉萧衍在她身边一样。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下床,听到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