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致远面色沉沉,一字一句:“陈声,你们俩关系非比寻常,这事你应该知道实情。如果你真为了她好,就把事情说出来,否则这事不可能善罢甘休。万一到了学校亲自去地方上核实的地步,就轮不到我来做主了。”
晴了好多日的天在这日午后阴了。
夏日的漂泊大雨黄豆般落下来,砸在地上掷地有声,仿佛要把水泥地都砸出坑来。
路知意上课上到一半时,接到来自辅导员的电话,要她去办公室一趟,她上课时没带伞,只能冒雨往办公楼跑,一身淋得透湿。可她跑在雨里,起起伏伏的却是胸腔里那颗心,她似有预感,这一趟也许很艰难。
她匆匆跑进办公楼,保安喝住她:“往哪儿跑呢!把水都抖干净再进来!没看见保洁员一个劲儿在打扫吗?”
她只得定住脚,胡乱抖了抖身上的水,又拔腿往电梯里跑。
摁下四楼按钮,她不安地站在空荡荡的电梯里,再抬头时,看见门开了,陈声站在那。她眼前一花,心跳一滞,仿佛回到上个秋日,学校里的银杏都黄了,而她在同一个地方与他打了个照面。
路知意怔怔地仰着头,却见他低下头来望进她眼里,扔下了这个夏日他与她的最后一句话:“路知意,皇帝的新衣到底骗了谁?”
这是这个夏日他们的最后一句对白,也是整个学生时代的终止符。那段好不容易行过千山万水才得以成全的感情,因为他们太年轻、都怀揣着一颗不安分的自尊心而被就此搁置。
路知意机械地走出了电梯,听见门在身后合拢,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那天下午,路知意没有再回到教室继续上课,第三四节课也缺席了。
她先后去了辅导员办公室、党委书记办公室,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整个下午,在陈述真相与直面现实来来回回。说到往事时,眼前模糊了又干,有滚烫的热气飞地凝聚起来,却终究没有一滴汇成泪水掉下去。
她没哭。
事实上人类强大如斯,自我调控能力登峰造极,折磨她这么多年的往事早已不会令她想起来就落泪了。如今折磨她的,只有眼前这一件事,她头脑里乱作一团,不敢想也不敢问,在电梯间遇见的那一个人是否和此刻她坐在办公室接受审问有关。
她以为揭露真相的是陈声。
她以为他恨她到巴不得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她并不知道陈声为了她,直挺挺跪在赵致远面前,说祸不及妻儿,说她天资聪颖,说国家培养飞行员不易,说她与他谈过的雄心壮志、远大理想。
一周后,政审造假一事尘埃落定,赵致远将此事通报学院,给予路知意警告处分,却并没有开除她。
她能够继续留在飞院,继续学飞,继续考取所有飞行资格证,至于毕业后有无民航公司愿意签她,学院概不负责。路知意在众人的指指点点里,望着公告栏里的通报批评,心知肚明学院依然留了情面,只说她违反校规校纪,却并未说明具体原因。
路成民的事也没必要再瞒着,路知意坦白后,苏洋第一个知道。
就在苏洋叫嚣着要去找陈声那小心眼的王八蛋干架时,又一个消息来了,大三第二批赶赴加拿大实飞的人员已出发,陈声赫然在列。
寝室里仿佛突然之间变了天。
路知意变得更沉默了,除了埋头读书,就是埋头读书。赵泉泉也仿佛一夜之间摒弃了对她的敌意,不再与她发生冲突,基本上早出晚归,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仅仅把寝室当做歇脚的地方。吕艺雷打不动,继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而苏洋一个人也活泼不起来,意兴阑珊地跟着路知意一起发奋向上。
唐诗把赵泉泉叫去上次见面的咖啡馆时,还带了一份礼物,说是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巧克力,一共就带了两盒,一盒送给赵泉泉。
她笑吟吟地眨眨眼:“你对现在的结果还满意吗?”
满意吗?
赵泉泉沉默地盯着那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脑一片空白。起初以为自己在报复,可报复之后,却反倒惴惴不安,好像有人在拖着那颗心往深渊里沉。
报复的行为没有带来报复的感。
她匆匆忙忙把巧克力推了回去,面色苍白地说:“这个就算了。”
“你应得的,拿着吧。”唐诗像打发乞丐似的,依然高高在上。
赵泉泉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仿佛怕被人看见自己与唐诗一道坐在这似的,摇摇头就要离去,却听唐诗说:“你要是不拿着,我反倒不放心了,怎么,你这是做了坏事又心虚了,打算接着当好人?”
赵泉泉猛地一抬头,最后像是接过烫手山芋似的,把巧克力攥在手里,这才离去。
她一路走到宿舍楼下,将巧克力一把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才刷卡进了大门。就连宿管阿姨再寻常不过的目光,都叫她如芒在背。